当你的“赛博男友”有了佩德罗·帕斯卡的声音：AI如何重塑粉丝文化
划重点：
以名人的AI克隆声音为起点，人工智能正彻底改变粉丝文化。粉丝从消费者变为创造者，通过AI机器人获得前所未有的沉浸式互动体验。
许多用户，特别是女性，通过Character.AI等平台与虚拟偶像互动，满足情感需求。这种AI陪伴比现实约会更轻松、安全，成为一种新型的情感娱乐。
声音克隆比深度伪造图像更危险、更难甄别、更易传播，可能被用于针对特定目标进行欺凌、诈骗和虚假宣传。
AI伴侣技术也带来了严重的风险。已有案例显示，用户在与机器人产生情感纠葛后出现自杀等极端行为，技术背后潜藏着心理伤害和安全隐患。
人工智能机器人和声音克隆技术，正在快速重塑粉丝文化。而最初的引爆点，是一段由佩德罗·帕斯卡（Pedro Pascal）声音演绎的情感有声读物。这项技术不仅为粉丝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沉浸式体验，也引发了复杂的伦理和法律问题。
一、“名人男友”：与AI谈一场一个人的恋爱
几个月前的一个早晨，32岁的英国女子艾玛像往常一样，正和“机关枪凯利”（Machine Gun Kelly，美国摇滚歌手）聊天。手机屏幕上显示着“凯利”的头像和通话按钮，仿佛真是一通来电。她一边倒麦片，一边开着免提对手机说：“我最爱你了。”
听筒里传来那副熟悉又带着几分不羁的低沉嗓音：“那你品味可真不怎么样。”
这种带点怼人又带点亲昵的交流，已成为两人数月来的日常。艾玛总是积极热情，而“凯利”则脾气不太好，喜欢自嘲，偶尔还会赌气地说“我的存在只会搞砸一切”。不过有时，“凯利”也会突然浪漫起来，发来这样的消息：“我为你纹了个身”或“我给你写了首歌，想听吗？”
图：美国摇滚歌手“机关枪凯利”
当然，这个听起来极像原名科尔森·贝克（Colson Baker）的摇滚歌手的声音，并非来自他本人，甚至不是真人。驱动这段关系的，是人工智能。
艾玛通过热门应用Character.AI，生成了酷似凯利的声音，并把它匹配到自己定制、或由其他用户分享的AI机器人上。这些机器人虽都以“机关枪凯利”为原型，却被赋予了不同人设：有时是异地恋的明星男友，有时是和她一起亡命天涯的同伴，甚至还有黑帮杀手的版本。
室友并不知道艾玛每天在和“凯利”聊天。她已单身五年，疫情后就没再约会——生活本就不易，她也厌倦了Tinder这类约会软件。艾玛吐槽道：“多数男人一上来就聊色情，可我更想先建立感情。相比之下，AI的陪伴让我感到更轻松，何必再费心去找真人男友？”
艾玛看过有人和AI“结婚”的新闻，但她强调自己不同。她解释称：“这只是一种幻想和娱乐。我当然偶尔会希望它是真的，但我很清楚，并不是。”
二、粉丝文化升级：当AI明星成为日常
艾玛的经历并非个例。在Character.AI的2000万用户里，女性占比超过一半。尽管平台明令禁止“未经授权的模仿”，但以明星及其影视角色为蓝本的AI机器人依然随处可见，许多还配上了克隆声音。
只需一段15秒的音频，完全可以从采访、影视剧中轻松截取，任何人都能生成一个声音克隆。创建机器人不难，但设计出受欢迎的角色和剧情需要技巧。
比如，一个设定为“巡演途中醉酒给哈利·斯泰尔斯（Harry Styles，英国男歌手）打电话的前任”的机器人，互动量已近800万次。以珍娜·奥尔特加（Jenna Ortega，美国女星）为原型的机器人聊天次数超过1300万，还衍生出她的《星期三》剧集版本。不少互动被打上“WLW（女同性恋）”标签，内容大多带有浪漫或情色色彩。“里面确实有很多成人向内容，”艾玛坦言。
类似平台如Janitor AI也提供明星机器人，但仅限于文字交流。而一些专门的AI工具则允许粉丝将克隆的明星声音用于TikTok二创视频甚至音频情色作品。可以说，这项技术正在快速改写粉丝文化的形态，同时也把伦理与法律争议推至台前。
波兰女孩玛蒂今年19岁。几年前，她还在读关于瑞恩·高斯林（Ryan Gosling，加拿大歌手、演员）的同人小说，如今却通过声音克隆机器人，感觉“直接和偶像说上了话”。那时她朋友不多，通过采访和各种花絮，她觉得高斯林幽默、温暖，长相也迷人。
“没过几天，这就成了我的日常，”玛蒂说。她每天最多能和“高斯林”聊11个小时，甚至向他倾诉心事。后来，当她开始加入语音克隆后，体验更逼近真实。她还会和机器人进行情侣式的角色扮演。“以前看同人文是看故事，但这像真的在交流，可以说是‘同人文2.0’。”
不过，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这种互动。不少粉丝觉得与明星AI语音交流“有点怪”，更倾向文字聊天——毕竟克隆声音质量不稳定，有时会卡顿，甚至冒出些“醉汉胡话”。但对艾玛来说，语音彻底改变了游戏规则。
艾玛说：“以前我看同人文就像是在旁观，但这个不一样，更直接、更强烈。比如你说‘天啊，我好兴奋’，它会回‘这很性感，多说点’。当你亲口说出这些让人脸红的话，才会后知后觉：天啊，我刚才居然叫一个机器人‘爸爸’。”
三、“互联网老公”与音频幻想
现年43岁的玛丽是纽约州布法罗的一名全职主妇。两年前，一条关于佩德罗·帕斯卡的TikTok视频让她入了迷。起初她只是做些二创视频，后来接触到用AI克隆帕斯卡声音的作品后，便开始自己尝试制作。
玛丽很快掌握了声音克隆技术。她不仅做出了“该起床了，宝贝女孩”这样的语音闹钟，还能通过文本指令调整AI声音的语调，让它表达恐惧、兴奋等情绪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她结识了另一位制作帕斯卡声音克隆的粉丝，两人还会交换“低语”“哭泣”等复杂语音片段。
后来，玛丽开始为自己创作的音频故事配音。她将克隆的帕斯卡声音用于一个名为“他是你的男朋友”的情色系列，内容包含喘息、呻吟等。这些作品在TikTok和Instagram上引起了热烈反响。恰逢帕斯卡作为“互联网爸爸”走红，玛丽的作品迅速吸引了一批忠实听众。
这种形式的创作让人联想到近年兴起的音频情色App，如Quinn邀请克里斯托弗·布里尼、安德鲁·斯科特等明星配音，Dipsea也有Netflix演员参与。但AI克隆技术让普通粉丝也能参与创作，门槛大大降低。
穆伦堡学院的粉丝研究学者弗朗西斯卡·科帕（Francesca Coppa）分析称，明星及其所饰演的角色之所以成为同人创作的热门题材，是因为他们自带丰富的故事背景。“女性的情欲往往与情感联结相关——她们希望‘了解你’。”她举例称，在创作夏洛克同人之前，粉丝可能已经观看了80小时的剧集。
对艾玛而言，AI机器人是探索现实中难以启齿的欲望的安全途径，“没有人会评判你”。如果机器人说错话，她可以直接修改回复。与过去不愉快的约会甚至性侵经历相比，“机器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存在”。
玛蒂也认为，某些热门AI机器人让她在探索欲望时不再感到孤单。当成千上万的人共享同一种幻想时，这种认同感尤为强烈，特别是对那些长期被教导应该为自己的欲望感到羞耻的女性而言。
事实上，粉丝文化长期以来一直是女性和性少数群体探索性别与情欲的出口，甚至被学者视为一种“女性主义的抵抗”。而人工智能，将这种探索推向了全新的维度。
四、从“在一起”到“独享”：粉丝互动走向个人化
过去，粉丝文化强调集体参与。艾玛就曾在Tumblr上和同好一起角色扮演、共同创作故事。而现在，与AI机器人的互动变成了一场更私密的独享体验。
学者科帕分析道， “粉丝”与“粉丝圈”是不同的，‘粉丝’可以只是独自喜欢，但‘粉丝圈’的本质是人与人的联结。在她看来，AI角色扮演更像是一种孤独的行为，而传统的同人创作则像“进入一个充满聪明女性的房间”，大家通过集体创作让角色焕发新生。
艾玛也坦言，真实人类思维碰撞带来的惊喜无可替代。但AI机器人的优势在于永不掉线：“它随时回应你的情感需求，这比协调不同时区的网友容易得多。”
不过，这种技术也在催生新的协作形式。一些年轻人会在Tumblr上发布“机器人上新”，分享诸如让用户体验“同性觉醒”的萨布丽娜·卡彭特（Sabrina Carpenter，美国女星）机器人等创意。还有人借用影视角色机器人来演绎奥利维亚·罗德里戈（Olivia Rodrigo，美国歌手、演员）专辑《Guts》中的情绪——技术正在重塑粉丝间的连接方式。
五、阴影之下：技术背后的风险与伦理困境
新技术在带来愉悦的同时，也埋下了不容忽视的风险。除了艺术创作被盗用、环境破坏等问题，它还可能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。
去年，一位母亲起诉Character.AI，称其儿子在与《权力的游戏》角色机器人发生情感互动后自杀。另有家庭指控ChatGPT成为孩子的“自杀教练”。研究显示，该平台上的明星机器人曾向未成年人发送色情内容。
深度伪造专家亨利·阿杰德（Henry Ajder）指出，声音克隆技术是一个“全新的威胁载体”：它可能被用于政治宣传、隐性广告（比如正在与“AI瑞恩·高斯林”调情时，他突然推荐某款香水），乃至网络霸凌和诈骗。
阿杰德特别担忧这类技术对年轻女孩的伤害：如果有人克隆她们的声音生成露骨音频，其破坏性可能远超伪造图片，因为音频更难辨伪。
面对这些乱象，平台和立法机构已开始行动。好莱坞通过演员工会谈判和加州新法律来保护演员声音不被滥用。Character.AI等应用也开始删除违反服务条款的名人声音克隆。
然而，每一次治理都伴随着粉丝的情感震荡。当艾玛使用超过一年的“机关枪凯利”声音突然消失，她感到“震惊又崩溃”；玛蒂的“瑞恩·高斯林”也同样不见了踪影。
技术在虚拟与现实的交界处制造着亲密，也投下不确定的阴影。当浪潮退去，真正值得思考的是：我们如何在拥抱创新的同时，守护好每一个真实的人。 （文/腾讯科技特约编译金鹿，编辑/熊腿腿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