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能体与组织
今年是摩尔定律60周年。按照计算性能每18个月翻倍,即成本下降一半,60年来计算成本下降了1.1万亿倍。它说明了我们当前所处的信息技术革命,或者数字文明中,计算的边际成本早已基本为零了。
奇点大学出版的著作《指数型组织2.0》,其理论与方法,就是建立在摩尔定律之上的。当年库兹韦尔延伸了摩尔定律,其著作《奇点临近》指出了技术的一个根本的属性:“当你朝一个以信息为基础的环境转移时,发展速度就会跳跃到一条指数级增长曲线上,性价比将会每1~2年翻一番。” 这就是加速回报定律。

技术加速回报定律
技术的大规模应用推动经济加速增长,远早于信息技术革命。技术本身带有指数性,因为它带有复利性,如果你看阿瑟.布莱恩的《技术的本质》,就明白这一点,所有的技术,都来自之前技术的积累和重新组合。即使是生成式AI,也是之前的数据、算力结合后,加上算法的集成后”涌现“的能力。
看下人类经济增长的曲线,工业革命之后财富的陡峭上升,之前的长达数千年的几乎水平,直观地说明,人类历史唯一的拐点就是工业革命。
所以,指数型增长,是技术大规模用于生产力增长的一个本质特征。也正因为如此,工业革命之后,先进工业化国家才不断出现规模经济型的企业。
但同时我们要看到,技术所带来的增长机会,并不是平均分布在这个世界上的,一百多年过去了,先进国家进入了第四次工业革命,世界上还有10亿人没有用上电。这说明使用技术促进经济增长,还是取决于人,即组织和文化,国家和企业。
具体到企业来看,每次技术革命,都产生了相对于当时技术条件的“指数型企业”。如书中提出的指数型企业的典型特征,是十倍速的增长,但这并不是一个新的提法,如当年英特尔CEO格鲁夫就提出过十倍速变化的概念。当计算能力增长十倍、成本下降十倍时,它将颠覆行业现有的格局。
信息技术革命,使得“指数型增长”变成了企业成功的主流。看下当今美国的“科技七雄”企业,到中国的科技大厂,几乎没有一家不是经历指数型成长而成为平台型企业的。
21世纪指数型企业最重要的事件,作者们认为一个是2007年苹果推出的智能手机,另一个是2008年亚马逊推出公有云服务EC2。我认为另外一个重要事件,是2012年开始用GPU训练出来的图像识别模型发生了质的提升,之后迅速超过了人类的水平,迎来了深度学习的黄金时期。
AI时代的指数型组织
什么是AI时代的指数型组织?作者用SCALE和IDEAS这十个英文字母,和一个右脑左脑的示意图,概括了其外部和内部的十个基本特征。更重要的是在这些简洁优美的提炼的底层,AI推动组织变革的逻辑。
有意思的是,作者把员工这一企业最核心的资产,看成是指数型企业最重要的外部属性,而不是内部属性。在移动互联网时代,企业为了保持企业的灵活度,希望用人可以“随需随聘”,到了AI时代,这种灵活性可以进一步增强,智能体和机器人可以部分甚至完全替代人力,更不用说那些有形的外部资产的利用和共享,汽车、住房、空间、云计算、供应链、基础设施,等等,都成为企业可用而并不拥有的“杠杆资产”。另一个外部属性AI与算法,能更有效利用数据。
就参与感而言,企业与客户、粉丝、开发者、大众、伙伴之间的协作也会变得智能化,建立在一系列智能合约、代码和协议的基础之上,形成了可编程的、自动化的协作形式,是目前正在兴起的加密经济,以及web3和DAO等新型平台与组织。
既然作者认为科斯定律不再起作用了,那么内部属性与外部属性之间的界限在哪里?应该是指从界限转到界面。其实并不是指资产集中于一个企业内部,而是最重要的信息、创意、知识、技术、数据等这些无形资产在一个企业内部集中和创造,然后通过界面与外部连接交互。这里所有的内部组织设计,都是围绕着更有效地创造无形资产展开的。
科斯定律产生于工业时代,它强调主要把有形的资产集中于一个企业中进行生产经营,其成本比利用外部资产更低。如果在指数型组织中,这一定律不起作用了,一家企业的“内部性”体现在什么地方?应该是组织内部的学习过程,它也包括不断的实验与失败的创新过程,都是组织有机体内在的生命力。让所有自治团队从中进一步学习,是保持内部自治与“宏大改变目标”统一的方法。实现这一目标的工具就是内部社交、仪表盘的建立。
一个组织更为根本的价值,在于一个组织内部的隐性知识(tacit knowledge),或者是一种被称为深层技艺(deep craft)的技能和知识体系,可以通过这种内部团队共处加上社交技术,得以深化、扩展和保存传承,这才真正构成组织的知识深度,也能定义AI时代组织的内部性。
AI时代的组织,核心命题是引入了机器人这个新的角色。OpenAI推出的通用人工智能(AGI)的五个发展阶段,最高等级是AI从创新者向组织者成长。进入这个阶段,AI智能体能在组织内部真正建立起与人类的协作关系,目前企业内部几乎每一个功能部门,都可以期待有智能体完成主要的任务。智能体还能在组织之间协作。各种协议让智能体之间的互相调用更加方便,进一步模糊了组织之间的界限。
记得2023年4月,GPT-4刚发布,就有人预测,未来的独角兽企业,将来自“AI第一”的企业,最少可能只需要3个人:CEO,产品主管,运营主管。两年后,Anthropic在发布Claude 4时,其创始人阿莫迪(Dario Amodei)称,只需要一个人的独角兽企业,最快可能在2026年出现。
也就是说,未的创始人和CEO,只是提出最有价值的问题和构建解决问题方案之人,会管理和调动一群智能体,完成编程、产品开发等工作,还能处理营销、财务、法务,这样的企业又与类似的企业之间分工、协作和交易,这一过程本身又是智能化的。这些可能是AI时代“指数型组织”的基本特征。
指数型组织的中国基础
应该看到,作者提出的指数型组织,建立在一些前提之上。美国主导了计算能力,中国主导了制造能力。这些层层的技术栈、基础设施和资产存量,构成了指数型的商业模式和组织的创新的基础。正如台积电强大的代工能力,支撑了全球绝大多数先进芯片的设计,而数据中心、云计算,以及该书作者所说的当iPhone的发明以及智能手机的普及,形成了人人可及的个人计算平台,才有可能形成指数型组织。
但是作者设定的一些外部属性,遭遇了一些问题。供应链的保障与安全,挑战着指数型组织的“外包”属性,特斯拉和SpaceX自己设计和制造汽车、火箭和发动机。GoPro这个书中的明星企业,成于当初把制造外包给了富士康,但也败于中国供应链足够密集的生态中出现的挑战者。作者十年前预言,3D打印将会“严重威胁“中国制造,但是,3D打印本身对制造业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大,其次,中国已经成为3D打印的领导者。智能硬件领域的指数型组织,正出现在中国。
人类的组织形式,已经因为技术发生了重大变化,其实最先历经这一点的,正是信息技术革命的发源地美国,不仅体现在企业的层面,那里社交媒体对其社会制度与治理方式的已经造成了颠覆性的影响。AI是不是进一步加剧这一趋势,值得观察。
从向善的角度,技术具备了一种内在的可能性,让那些具备崇高价值观、能利用技术直面人类重大挑战、又能对社会和用户需求做出快速响应的组织,成为真正的指数型组织。
AI时代指数型组织唯一的等级,就是人类与机器人之间的等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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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是作者为《指数型组织2.0》作序 )